烏飛前傳 Regarding the Flying C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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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Andres Leo 劉大元


14. 魔咒隱現昔日因

火車在國境西南的沙漠持續東行。Texas Eagle德州之鷹號列車路過南加州棕櫚泉,我從那站上車、坐到德州El Paso艾帕索要十六個鐘頭。

我不知道當初烏飛預購這一大疊火車聯票為何要在德州艾帕索下車?我不在乎之前是何時在棕櫚泉火車站上車的?印地安薩滿巫師塔奎茲的幽靈出沒溪壑峽谷又否引發地震?索討不成羽翅而哭泣的跳舞女孩日後能否如願成為心理治療師?凡人類男女恁情糾葛纏綿若真忞忞怓怓自尋煩惱麼?

夜車無風景可看,長夜漫漫無聊,我離開座位溜到酒吧車廂過去那邊聽人說話、看看能否遇上有趣的人。那節車廂燈火通明頗為熱鬧,都是半夜不想睡的旅客群聚飲酒聊天。我買了一瓶Corona墨西哥啤酒,找了個座位坐下,聽同桌的陌生旅人說話。

一位戴牛仔帽的大鬍子問我鄰座那位橘紅頭髮小伙子要往哪裡去,小伙子說剛弄完一樁繁雜多時的企劃案休假要去達拉斯看他娘順道一路休息看風景。大鬍子笑說因為他在洛杉磯與丈母娘鬧得不愉快憤而離家要去邁阿密尋他爹順道一路找人聊天解悶,得坐上兩天兩夜六十四小時火車。同桌眾人都投以敬佩眼光看他,這下大鬍子笑得更開心了。接連話題插科打諢大半是男生之間粗野幼稚的鬥嘴,我猜若是烏飛本人在場的話,嘴癢沒遮攔再加入舌戰,場面推波助瀾肯定鬧得更言不及義搞笑吧。

當我去吧台買了第三瓶Corona墨西哥啤酒回到座位時,牛仔帽大鬍子見我不多話只是微笑、看似老實樣(我變的烏飛樣子很老實?)就對我說:『兄弟,麻煩幫我照看一下行李,我去閃尿等下就回來。』同桌喝酒的都是今夜初認識,有人先走也有人後到,單純只是半夜偶遇聚飲說笑、哥們相稱的孤獨旅人吧。

One Mississippi, two Mississippi, three Mississippi, four Mississippi, five Mississippi, six Mississippi, seven Mississippi…

女孩唸咒般耐心數數計時,每數一個密西西比等於一秒鐘時間,數完七個密西西比,她看著烏飛的表情反應。女孩自稱這實驗是測試佛洛伊德心理學的童年缺陷補償作用。

『問卷這一連串問題與問題之間都得相隔七個密西西比的時間,』女孩解釋說:『它可以測驗出你心裡內在潛意識隱藏的性因癥結所在。』

『啥性因?』烏飛覺得女孩的學術專有名詞咬舌繞口,回嘴道:『不就是那話兒事的起心動念純屬動物交配的本能衝動罷?』

『這些都和你童年時作夢有關的。』女孩撩撥著流蘇般長髮,氣質滿滿在烏飛面前掉書袋賣弄內涵。

『嗯~咱再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她與烏飛並坐在長沙發上,看著手邊那疊問卷提綱,轉臉對烏飛說:『每個問題要仔細聽好別又不耐煩了~問題問完你要立刻不假思索回答,中間我數七個密西西比的時間空檔你不許再插嘴了!』

『第一個問題:你小時候有作過全身赤裸的夢沒有?』她問。

『嗯,我小時候有時半夜做惡夢醒來會脫光衣服再回去睡覺作夢希望惡夢會變成好夢。』烏飛回答說。

One Mississippi, two Mississippi, three Mississippi, four Mississippi, five Mississippi, six Mississippi, seven Mississippi…

女孩一本正經地數過七個密西西比的時間。這詭異的七個密西西比時間空檔依照女孩說,是讓受測者反芻前一個問題回答後必然在心裡發酵再面對下一個問題所產生的心理預期狀態。

『第二個問題:你童年時可曾想過沒穿褲子上街然後遇見兇惡的動物撲過來咬你然後反倒被你殺死嗎?』女孩唸著問卷上的題綱問道。

『搞啥鬼?這太無聊了~』烏飛離開沙發,從書架旁拿起琴匣打開拿出吉他調音。他本想彈些小曲舒緩焦躁情緒,免得又要弄那些心理學鬼實驗。抱著琴摸半天卻沒有即興靈感,他平日慣習一個人練琴,很少私下彈琴給誰聽。當時面對女孩時想要彈琴營造氣氛,心下卻隱隱覺得不妥,就把木吉他又放回琴匣裡了。

他不知女孩是如何進入他的生活圈的。大天上次飛來老屋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女孩在屋裡,就隱身在壁櫃的門邊,聽烏飛和女孩說話、調笑、做愛、吵架、賭氣、和好、哭笑打罵、又做愛、閒扯佛洛伊德,接著兩人穿好衣服出門開車兜風。天剛下起初雪,老屋的燈還亮著,獨剩下天外飛來者大天在空寂的老屋內梭巡,隱隱覺得不妙。

那隻紅金魚獨自守在它立方體魚缸的小小水域王國,幫浦輕聲細語打著氣泡從水底砂礫上的貝殼假水草裝飾骨碌碌冒湧著詭異氛圍。水族箱的燈沒開,底下白色木架在老屋燈光照映下顯得悽悽慘慘灰裡泛黃。

『我覺得她大概只是對我學的密教神咒好奇罷了。』烏飛出遊之後獨自回來,我沒問他什麼,他倒是先跟我說了。

『啥咒?』我對他笑笑:『那咒語解讀音譯過度早失真了~就算你潛心唸到一心不亂也沒什麼。』

『就唸唸唸唸因音共鳴有趣吧,我喜歡咒音在腦際共鳴身上竄流的奇異感覺,又沒真要得什麼。』他說的倒也是。這傢伙自小受到喬安琪惡戲磨難身心煎熬,或說屠宰場血光殺氣業重的童年夜半屠戮宰牛殺豬臨死哀嚎聲傳入雜院在凌晨喚醒小孩的夢憬,令他對許多凡間擅苦逐樂的斷捨離、愛慾憂怖糾纏,忽又疏離忽又執著變得麻木無所謂。

他說小時候和雜院內鄰居小孩們在白天空蕩蕩的屠宰場四處遊蕩,有一廳房擺滿一張張大桌,爬上去感覺溼黏搭搭的,後來才知那是用來肢解宰殺牛體的大木桌,別的小朋友在桌上玩耍無所謂,烏飛天生有些潔癖,感覺觸手溼黏怪噁心的。另外有一廳房從高高的屋頂橫樑垂下許多根粗鐵鏈,他們小孩把這一串串鐵鍊當成電影人猿泰山盪樹藤那般當鞦韆玩耍,那鐵鍊摸起來也油膩膩的,後來烏飛有次路過,見到一位屠夫將一隻豬兩肢後腿掛在鐵鍊上,正在肢解內臟...這些童年印象他後來讀西遊記時每每聯想到妖精吃人時的活剝生人場景。

烏飛說小時候每逢中元普渡季,屠宰場內的廣場大片空地,條條陳陳滿是五花大綁待宰的牲畜,他媽若是要帶他從雜院內的家裡出門上街,必得穿越空地這一大片千百隻排列整齊奄奄一息的待宰牲畜。小孩邊走邊瞧也不懂得害怕,畢竟一年難得幾番這般熱鬧光景。

空地旁有一噴水池,噴水池旁就是屠宰場辦公室和高階職員的日本式宿舍,那邊種了幾株夾竹桃,他們雜院內小孩之間彼此警告說不可碰觸到有毒的夾竹桃葉子,否則一碰到就會立刻死掉。

屠宰場辦公室那邊還有幾顆大桑樹,烏飛他二哥讀小學時養蠶需要餵蠶寶寶吃桑葉,曾帶烏飛到桑樹那邊,小烏飛看他二哥手腳伶俐像猴子般爬到樹上採桑葉帶回家餵蠶寶寶。他二哥也曾帶小烏飛溜到屠宰場外頭的蘭州街,甚至到斯文市場地下入口前原先是墓地改建的小公園旁那棟新蓋的「五樓仔」國宅,那是當時這一帶最高的建築。二哥自己當時年紀也小,耐心引導么弟烏飛蹣跚爬五層樓梯上到頂端天台,俯瞰底下屠宰場和遠方角落雜院內他家的磚屋。

『什麼斯文市場?斯文掃地一點也不斯文!』烏飛他爸曾經對市場的命名有意見,因為市場那一帶牛鬼蛇神地痞流氓每天鬥毆打架甚至殺人事件不時聽聞。他們豬屠口這一帶名聲在江湖上還算響亮、不輸圓環大橋頭那邊的兄弟流氓。

噴水池和辦公室左近有一座水泥升旗台,造型就是一座兩米高的立方體,東西北三面垂直,東面是噴水池,西面遠方是陰森的墓陵,北邊是小樹林草地,只有朝南那面45度傾斜成約十級的台階。他們小孩會站在升旗台階梯,互相猜拳剪刀石頭布,贏的上一級樓梯、輸的下一級樓梯,至於到底要怎麼玩?當時烏飛年紀太小了,只能待在地上這邊看他姊姊和鄰家女孩們玩這莫名其妙猜拳上下階梯的遊戲。

有一次烏飛獨自閒逛來到升旗台這邊,爬上頂端站在上面往下看,升旗台朝北方向是陰暗的矮樹林,他從台上俯瞰下去感覺像是黑森森的懸崖,突然間他莫名其妙就往下跳。底下是草地,他沒有摔傷,或者那天喬安琪不在,她總是出其不意就來了,然後烏飛莫名其妙就會興起什麼傻念頭幹了什麼蠢事,腿就又受傷了。

升旗台西側是屠宰場的邊角,有一座方方整整石砌陵墓,在小孩眼中是非常巨碩宏偉的,頂上還立著一大塊天然長型碑石,上書『招魂碑』。當時小烏飛不認得這三字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這立碑原意是為了招引屠宰場被屠殺的百千萬隻牲畜生靈魂魄莫再墮入畜生道輪迴。

每天天還沒亮的時候,屠宰場那些屠夫宛如經文中聖殿的記述那般,遙遠古老年代的聖殿祭司宰殺牲畜放血祭神,那些瀕死的牲畜發出哀嚎聲音傳入雜院內小烏飛的凌晨夢憬...他每天都是在這般恍惚迷離的死亡哀嘆聲中依稀醒來睜開眼看著房間窗外天光微微漸漸透進瞳中。

烏飛童年幸好他無知無覺或覺知無著無所謂,那些過去曾經圍繞他身遭光怪陸離的鬼話連篇除了他媽疑神疑鬼引偏方弄符水搞得他吃盡苦頭加上各種奇怪動物偏方藥草燉補讓小烏飛補身,鬧得他體內真氣錯亂偶爾精神恍惚其他的異象他自己年紀小倒是不以為意其實也還好。

或許因為前情藴積過去種種不可說而引起我這天外飛來者的關注,也引來好奇的女孩三姑娘若兀鷲聞到血腥之氣得知這廝周身透著昔杳陰魂不散與屍骨未寒twilight zone陰陽迷離交界感應諸般遺緒。

『她為什麼叫三姑娘?』我好奇問。

『我哪知道?』烏飛嘴賤回應道:『或許她是過敏三郎他娘?』

『她家複姓過敏?』我也不甘示弱抬槓:

『那你在家裡排行第三個兒子,豈不變成烏飛三郎?』

『我咧三船敏郎還是我和她上船偷生的哩!』烏飛自說自笑一會兒,忽地意味深長看我一眼:

『或許她不是想偷學我的密教神咒,我懷疑她搞不好知道你的存在,只不過看不見你罷了。』

『哎喲?那又怎樣!』我看不出那女孩有什麼異樣,啥米黑氣沖天烏雲罩頂的狐狸成精?她不過只是裝文青燜騷媚態的青春肉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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